摄影记者 Selene Magnolia Gatti 一直在纪录密集型农业对人类健康和福祉的影响。

本篇由 Selene Magnolia Gatti 和 Helena Spongenberg 报道

欢迎来到 “人类世”：科学家们认为，这一历史时期可能以无处不在的鸡骨头为标志物，而工厂化农场的规模已经超过了专家设定的生态安全阈值。

大约有 110 亿只鸡、1.42 亿头猪、7600 万头牛、6200 万只绵羊、1200 万只山羊，数量还在不断增加：这就是欧洲每年不被看见的在流水线上出生入死的动物。

集约化养殖是欧洲和世界其他地区生产肉类、乳制品和蛋类的主要方式。2024 年，它被公认为全球污染最严重的行业之一，温室气体排放量占全球总量的近 15%。相比之下，关于畜牧业对其周边环境的影响仍相对缺乏研究。

在过去二十年里，欧洲的肉类和乳制品行业经历了一场变革，旨在向规模更大、更专业的农场转变。长条形的无菌牲棚有序地排列，配有高耸的筒仓和嘈杂的大风扇，这样的地景越来越多地在欧洲大陆乡村中涌现。

这些设施影响深远，遗患无穷。

工厂化农场造成的噪音、味道、有毒气体、慢性疾病和水污染首先波及到邻近社区，往往会改变当地的生态环境，危及健康与福利。

在意大利北部波河河谷的乡村，乔治·B 的家不再是一个安宁之地。空气中弥漫着氨气的恶臭，这是工厂化农场的副产品，这样的农场在整个地区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我妻子因感染而去世，抗生素也无法治愈她。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发生了改变，周围有害的空气是罪魁祸首”，他说，“由于周围都是农场，我的孙子们再也不来看望我了。有时，空气闻起来实在糟糕。那时候，我感觉自己都快要死了。我偶尔会呕吐，失去知觉。不得不戴上口罩，否则会很危险。我经常生病。”

“空气正在毁掉我的健康和生活”，乔治说。

最近，波河流域被认为是欧洲污染最严重的地区之一，这里聚集了大量的集约化养殖场，使得在当地生活异常的艰难。乔治的故事以及该地区其他居住者的故事绝非个案。

在整个欧洲，靠近工厂化农场的当地居民都面临着类似的问题。每天都有大量的气体和味道蔓延而来，打理花园、晾晒衣物，或仅仅打开一扇窗户都会使人不快。这些持续存在的恶臭，也阻挡了家人与朋友的来访。一些居民说，他们目睹的树木枯萎说明污染真的很严重，他们将此归咎于在邻处大肆扩张的工厂化农场。

在西班牙木尔西亚区，梅尔乔拉·马丁内斯（Merchora Martinez）的家距离一个大型养猪场仅有 39 米。自从养猪场扩大后，马丁内斯就出现了严重的哮喘症状和头痛。症状随着养猪场气味的浓烈而加重，并经常引起呕吐。她患上了长期抑郁，一说起与农场为邻的生活就会哭泣。

除了生活质量下降和随之而来的压力，身体也会出现切实可见的反应。当空气质量恶化时（可能在一周内上演若干次），居民经常会出现呼吸困难、头痛、恶心、咳嗽不止等症状，有时还会感到眼睛灼痛。研究表明，这些类似流感的症状是人们接触硫化氢和氨这两种工厂化养殖的副产品后的初步反应。

对健康的长期影响虽然还不太清楚，但令人深感担忧。工厂化养殖场释放到周围环境的物质包括硫化氢、微粒、氨和挥发性有机化合物等，无论短期还是长期，都会使人生病。其中，氨释放到大气中就会变成细颗粒物，即 PM2.5，十分危险。因为它的体积微小，当吸入时，可以穿过肺部进入血流。

PM 2.5 被列为 1 类致癌物质，在欧洲，估计每年有 25.3 万人死于这种物质。心脏和肺部疾病与接触PM 2.5 有关。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在集约化畜牧业发达的地区，癌症的发病率较高。

“在这里住了 10 年后，我患上了哮喘”，Ans van Maris 说，她住在荷兰工业化农场密度最高的地区之一 Deurne。“当花园里充满难闻的气味时，我就不能待在那，但那几乎无时无刻不这么的臭。所以我经常待在室内。” 当空气质量变差时，她不得不增加药物剂量。“当我远离这里时，我感觉我又可以呼吸了。” 吸入集约化养殖场的有毒物质，可能会导致哮喘和慢性阻塞性肺病（COPD）等慢性呼吸道疾病的罹患或恶化。

那动物呢？灰尘、黑暗抑或持续的人造光、巨大的噪音、令人窒息的恶臭、拥挤的空间、污垢和排泄物、疾病、虐待……这就是密集型农场中动物的生活条件。鸡的活动空间通常比一张 A4 纸的范围还小，而种母猪则被隔离在板条箱内，无法转身。

这些正是集约化生产方式取得成效的必要条件：超量的动物挤在狭小的空间里，持续的高温，糟糕的卫生条件。在新型传染病和大流行病日益频繁的今天，这些条件不仅使这些动物的生活惨不忍睹，还增加了危险病原体的滋生风险。

这些农场与甲型 H1N1 猪流感和 H5N1 禽流感等流感病毒的爆发，以及非洲猪瘟和 Q 热等通过动物传染给人类的疾病有关。此外，还导致了包括沙门氏菌和大肠杆菌在内的食源性病原体的出现，以及与牲畜相关的抗生素耐药菌的传播。最近的研究还指出，在这些地区，Covid-19 的影响更为严重，发病率也更高。

15 年前，荷兰爆发了大规模的 Q 热，这是一种由养殖山羊、绵羊和牛身上的考柏室体（Coxiella burnetii）引起的传染病。从 2007 年到 2010 年，共报告了 4,000 多例人类病例，主要发生在此类养殖场密集的地区，造成至少 116 人死亡。

彼得·范·桑比克（Peter van Sambeek）住在赫本（Herpen），距离疑似爆发 Q 热的山羊养殖场仅一公里之遥。51 岁的他看起来很健康，但外表是会骗人的。范·桑比克说：“我总是很累，很痛苦。” 他患有由 Q 热引起的慢性疲劳综合症，“长期 Q 热” 也是引发心血管疾病的一大风险因素。

感染 17 年后，他仍然饱受折磨，不得不接受复杂的心脏手术。“我的记忆力也越来越差。我每天要睡两次觉。我已经失去了 70% 的生命”，他说。有些人在他这种情况下会选择安乐死。在海尔彭，60%的人对考柏室体有自身免疫反应。

集约化农场也污染了水道，过量使用粪肥使硝酸盐含量上升到危险水平：80% 的硝酸盐来自粪便。这种污染不仅带来严重的健康风险——例如饮用水中的硝酸盐形成的致癌化合物会增加患癌几率，还会导致生态灾难。

“受硝酸盐污染的水井总是位于农业区，其主要来源是化肥和粪便”，西班牙 ISGlobal 健康研究所的水质与健康专家 Cristina Villanueva 博士说，“水井一旦受到污染，就很难再净化。”

丹麦最近的一项研究表明，饮用水中的硝酸盐含量每升超过 4 毫克的话，患结肠癌和直肠癌的风险就会增加。欧盟在 20 世纪 80 年代规定的上限为每升 50 毫克。Villanueva 说：“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对于长期接触硝酸盐的人来说，这个阈值可能还不够低。”

西班牙卫生部称，在西班牙，农业和畜牧业造成的硝酸盐污染已导致 20 多万人无法获取饮用水。在韦斯卡市，Cristina de la Vega 家的自来水硝酸盐含量经常达到每升 140 毫克。她说，“2017年，我就不再喝家里的水了。每次去购物时，我都要记得买大桶瓶装水。”

De la Vega 所居住的地区是西班牙众多被宣称易受硝酸盐污染的地区之一；这些地区的水不能用于饮用或烹饪。事实上，西班牙 37% 的地下水已经受到硝酸盐污染，市民和政府正在寻找其他的供水方式。

欧洲许多居住在工厂化农场附近的居民不愿离开家园，他们希望为更好的未来和自己脚下的土地而斗争。还有许多人根本就没法负担离开的成本，因为他们无法出售工业化农场附近的房产。

在波兰的 Kuczbork-Osada 村，房产价值暴跌了 80%，这让居民感到困顿与绝望。波兰，作为欧洲最大的禽肉生产国和出口国，每年生产的鸡超过 15 亿只。祖罗明镇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中世纪，但现在以“鸡城”著称，每年至少生产 8000 万只鸡。 密集的家禽养殖场造成了严重的问题，如恶臭味、健康问题以及附近居民的房产价值大幅降低。

在波兰的另一处，来自多马什科维采的警官 Agnieszka Białochławek 住在一个养猪场附近。“我经常做噩梦，梦里我无法呼吸。我在惊恐中醒来，双手紧紧掐住灼热的喉咙，空气无法呼吸”，她说。Białochławek 在怀孕期间一直在记录养猪场对环境造成的影响。她的孩子是早产儿，有呼吸问题。根据她的说法，这些问题都是集约化农场造成的。

当欧洲各地的社区努力应对集约化养殖场的影响时，愤怒和一种深切的被遗弃感在他们的生活中弥散。然而，在挑战中，人们需要找到一种坚韧的精神。与不可持续的系统作斗争，不仅仅关乎生存，也是展望一种未来——在那里，土地、动物与人类可以和谐共处，从工厂化农业的阴影中逃脱。

翻译：DeepL

校对：Youkee